苓祭清苒

红衣

        这是一个我从开始动笔就不能停下的故事,我写到两点写完它,心想大概不会再写出比这更能打动自己的文字了,熬的夜秃的头都仿佛有了意义。
        我的每个字都是自己的宝藏,那这个故事就只写给自己看吧,以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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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◇我和她的相遇,源于片刻相生,终于流转不停。
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  那是一把极利的刀。刀锋反影出的那张脸,是我,又不是我。那个人给了我这把刀,我便照她所言。如今,刀即是我,我即是刀。

        我是个刀客——曾经不是。我曾是浪子,游历了大千世界,从不为一瞬而流连。我为宿命而活——一个在千百年前便注定的宿命。命中摆放的整整齐齐的我和她,处于世界不起眼的角落。世界于我,等同于我于世界,不过微茫。

       与她的相见像只是一个偶然——亦或是必然。那片竹林在云海深处,是不被任何污浊沾染的地方。她像是等候已久了一般,坐在竹亭前的石台上缓缓擦拭着她的刀,头也不抬的道了句“你来了。”就像是久别重逢的故友。分明她从未见过我,也知晓我并非来自她的世界,我甚至没有脚步声,她却如此清晰明了的,将那抹红刻在我的宿命里。也许冥冥中我的命里该有一把刀,哪怕我要为此空守千年,同样义无反顾。

       我经历了太多,早已不知为谁而活;她活的太久,早已不知去向何方。我们的相遇是偶然,也是注定。此中的一切都将是寥寥数笔,从未有何分别。
她生在竹林间,却喜穿红衣。一抹红色突兀的点在满目的青碧中,是她眼瞳闪烁的火光。她没有名字,只予我红衣如命,死生不离。我笑着,便唤她红衣,一唤便是数百年。我早已忘了逃却多少时光,忘了多少朝代更迭罔替...我们都变得太多,唯一停滞的,是数百年的红衣和赤瞳。

       红衣活了十九个年华,红衣存在于千百个春秋。她仍是十九韶华,可我日渐老去。流转的年岁间,谁都留不住彼此。红衣一辈子没能走出竹林,一辈子没触碰过我之外的世界。红衣就是红衣,她是我的珍宝,我的心间痣,我的骨血,我的相生相守,我命中的可遇不可求。

       红衣善刀。我不曾知晓她从何处学的刀法,更不知她拜请何派,师从何人,可所斩之处,半点生机都不留。任你几般猖獗,她刀尖所向,再无片甲可留。她用这把刀,从十九岁到十九岁,用了一世,守了一世。

       她说她的刀是另一人的馈赠。她没见过这个人,她只见过我,所以她会将它赠与我。她说她没有什么作为礼物,身边只剩这把刀。但刀是她的血肉,她祈求我等到他离开竹林那刻,我方能接手它。

        我那时尚年少,被她的美所吸引,糊涂间便应下了。而直到这承诺绵延了数百年,成了心间残损的疤,我才明白她的狡黠。

       她过于狡黠,却又那样美丽。她一辈子没离开过竹林,我便痴痴傻傻的守了一辈子;她又那样聪慧。她既不愿放过我,便用她的刀困了我千百年。交织婉转着的数千个年华,宛构成了我们的宿命。自此,她便是我的命中注定。

        我看红衣舞刀。红衣落在竹柏上,竹叶就纷然而起了。她却毫不在意的样子,又轻点了足尖,刀锋狂舞着漫过茫茫翠色,刀面的反影映出绝美的容颜。那对瞳眸像是在看我,又像是在透过我,看向另一个世界。她的刀刺向空,刺向虚无,舞着风,又张扬着狂喜。舞到夕照时分,残霞落在飞扬的叶上,叶间便染上了血,透着同她身上锦缎一般的红——透着她血一般的纯净与释然。

        红衣有时嘲笑我。她笑我明明到过世界任一角落,却不知她心中所想,她笑我空活千载光阴,不及她十九年荏苒蹉跎的预言。我便和她赌气,较着劲说她的占卜“绝不会成真”——却又一一应验了,像是笑话,又像是仅在嘲笑我。她教我预言,我尝试过数次,总不得要领。她说她看到一场箭雨,她紧握着自己的刀,舞着同样的繁华,她在繁华中得到她所希冀的,而我也能拥有渴望的一切。她的预言向来准确。从开始到结束,千百年,没有一次偏差。

        她预见了与我的相识相知,预见了我在竹林停留的五百二十一个年岁,预见了我所有的喜乐悲欢...同样也预见了我的离去。

        我什么都不能做。那天的箭雨,世外桃源,无尽的云海...毁在那个夜晚。我想起那夜竹林的蝉鸣,寂静又空洞的星月,打破沉静的火光,刀鸣剑舞,以及我从未见过的那个人。他骑在马上,背后是一支宛若城墙的军队,是千千万万持箭待发的将士。没有声音,却好似上演了一万场铁骑征伐的喧嚣。我听不见声音,也许是根本没有声音,世界只剩寂静。

        她走出我们厮守了五百年的平静,一如她的脸庞,一如那双清冷却带着狡黠的赤瞳。我眼前走马灯般闪过了太多——红衣的笑,她的刀舞,她的竹林,从她言语间缓缓道来的预见,她许我的千百载岁月,以及映着她红衣的那把刀。

        骑在黑色大马上的那人向她伸出手。他背后是杀伐,身前是染血的清冷目光。他的马背上别着一支铁器,它闪烁着同红衣手中的刀一模一样的光,刻着竹的枝节,染了大片的红——是刀鞘,是那柄护在我身前的刀的刀鞘。它本该守护刀锋一世安好,可如今粼粼箭光,赠了她一场浴血间不能醒的梦。

        刀是她的血肉。如今她的血肉护着她,她身后是汗生赤染的竹林和我。她用一场刀舞隔绝了红与碧色天光,刀锋不再向着竹林,转而对向本该护她一世的那缕光。那是最后的舞,那是最后的萧然。

       她没护住我,也没护住生长了数百年的竹林。红衣仍是红衣,仍着红衣。我渺了双目,那人坐在高头大马上,马蹄踏着红衣微凉的尸身。他把玩着那把刀——从红衣身上夺却的,作为战利品的刃,本属于我的刀。我的刀刺进了自己眼里,我最终和红衣一样,透过刀影看遍了整个世界。我也有了一双赤瞳,只是不再有原本的神采,不过虚妄度日。我学会听,学会忆。忆起红衣的笑貌音容,忆她点点滴滴间的狡黠神色,忆她的卜卦——当真未曾不应。又忆起她最后的话,她当了一世少年,却仍未躲过炎凉。

        我不再想想那刀,我只想红衣再活一场,为我,为竹林,舞一场刀光。

        那军队走了——本不知何处来,更不知去向何处。竹林不再是竹林了,染上了血,连鸟兽都不敢停留,哪里还是什么桃源。我挖出红衣埋在竹林间数百年的酒,还未受血污所染。我启开尘封已久的时光,喝着香醇如梦的酒。日日痛饮,日日笙歌,醉里提着殘竹起舞,我的素色衣裳染过红衣的血,早已成了红色。我便痴傻着度日,恍然间又是数十年。我终于忆起红衣的刀法,殘竹起舞间,寸草落尽。我不再老去,只是残存着苟活。我又活了数十年,一个人的荒凉。

        我时常梦见红衣。她还是笑,那样美丽的脸庞。恍惚间她引我去寻那夜骑马的人,她说带她出竹林——她说这是宿命,是一生辗转而不可脱离的注定。我目盲,原本一双眸子早已遍布伤痕,再也做不到代她看遍我原本身处的世界。

        云海仍是茫茫,我乘舟,任天地带我去向何处。我没有归宿,曾经我以为竹林是,如今我的方向被我捧在怀中,珍藏杂竹制的匣子里。曾经我的整个世界,我要经历的名山大川,带着这双赤瞳,蜷进这个小小的匣子。我不再难过——我还没能完成我的宿命,我得向前。

         舟心向前,约莫又是数月时光。我出了竹林——曾经是竹林。出了广阔的云海。俗世茫茫中,红衣的刀法救了我一次又一次。我被推至高位,也有了许多刀,有的削铁如泥,有的出自名家,有的价值不菲。可它们都不是我想要的那把刀,都不是我的刀。我也舞,刀尖之所向之处仍是寸草不生。我的刀下太多亡魂,有的自愿,有的强迫,那么多生命凋零,那么多血蜿蜒流淌,也不及我心底珍藏的那抹血色。——我要寻回属于我的那把刀,我要完成属于我的宿命。

        我打听那人的消息,寻到了他的藏身之所。那人官拜锦衣候,儿女双全,富可敌国。我如今手握之力仍是难以匹敌,只好潜藏着寻求时机,我不恼,我有大把时光,有数不尽的流年,而他终将垂垂老去。

        我终是等到了那一刻。那人两鬓已白,数十年中,只剩我和刀仍旧不朽。我的刀未归鞘的被挂在青瓦红墙上,拭过无数次的光华闪烁着久违的刀影——那是独属于利刃的烙印。光影又一次印了我,一如当年青葱年少的欢喜,可再寻不见当年持着它的那抹血光。我将刀尖指向那老者,一如那日红衣握着刀,刀花狂舞间飞扬的残霞故梦。

        那人将死。我全身上下不知为何,充满了了结生命般的畅快。我走向自己的宿命。我目盲,可依稀间又有一抹红色,着着笑意勾勒了微凉。她转身拥抱那人。眼角有泪,可仍笑的张扬,笑的讽刺——她在笑世间,既要有宿命,又需平分情谊。我忆起她说世上没有注定,预言不过是提前了既定悲剧,可悲剧终究是悲剧。

        我依着红衣托的梦,将她和那人葬在一起——是侯爷封地城外的竹林。没有云海,没有夕阳。我偶尔去祭奠她,残霞洒在她的坟头,映着竹露,似是披着红衣。我望向竹林深处想着,她穿了一世红衣,也该逃过宿命了罢。

        她的刀和鞘终于落在了我手里,现在是我的刀了。从此我的刀再不出鞘。我手持殘竹做刀,在红衣安眠之地盖了处小屋,屋中供着自己的刀,屋外舞着竹。刀光竹影间演一出完结待续的梦。

        我如那位十九岁少女的遗愿守着一把好刀。如今我即是刀,刀即是我。我有一柄从不出鞘的刀,我有一坛喝不尽悲欢的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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